杨小羊炒了色迷迷的老板，重新变回了就业大学生。愤怒的烈火在心中平息之后，她文学女青年的敏感泛滥，竟然有了几分“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荒凉感。这个冬天，北京还没有下雪，灰的天，灰的路，面无表情的行人构成了一幅特殊景象的“百寒图”。杨小羊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明明是一只柔弱无力的蚂蚁，偏偏要在这个石头森林里扎根，不是自寻死路么？也许牛百川是对的，自己太异想天开了。她想牛百川了，她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他了。掏出手机，杨小羊拨了牛百川的电话号码，响了两声之后，那边传来了牛百川懒洋洋的声音：“你不是在上班么，打电话干嘛？”自从小羊到公司上班之后，他的态度就没好过。 “你在做什么？” “睡午觉。” “百川，我辞职了。这个公司的确不适合我。”杨小羊像是个认错的孩子。她希望牛百川安慰她说“没关系，再找更好的”，不料牛百川哼出了一句：“不见棺材不掉泪吧。” 杨小羊登时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这种落井下石的刻薄话是从男朋友牛百川嘴里说出的，她大声问；“牛百川，你是不是没睡醒说梦话呢，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女朋友杨小羊！我在公司被人欺负了，受委屈了，我辞职了！” “我知道你是杨小羊。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嘛，外贸公司不适合你，你不听我话呀。”牛百川得理不让人，步步紧逼，一点儿不温柔。 “你，”杨小羊气的说不出话，“你混蛋！”这句话在李总对她性骚扰的时候她都没想到，现在，在这头倔牛的刺激下，她竟然脱口而出。 “好，我混蛋。”牛百川决定混蛋到底。他听到电话里传来小羊抽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我最讨厌女生哭了。”然后就挂了电话。杨小羊坐上了回校的公交车。可是到了站，她又不想下车，不想回到学校，不愿再想起牛百川。她就一直坐到了终点，又坐回来，看着路旁的景象快速地前进或倒退，她希望把脑袋清空，忘掉一切烦恼。没有雪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小羊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子关不严，寒风顺着小缝隙钻进来，刮在脸上像刀子在割肉。小羊觉得脸上冰凉冰凉的。她猜，自己的眼影肯定已经花了，睫毛膏肯定也掉了，两只眼睛成了熊猫眼。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她的包包里有镜子，也有纸巾和湿巾，但是她不想照，也不想擦。她就想蜷缩在角落里，一个人待着。经过朝阳公园，小羊看到了正在修建的“朝天轮”。据说，竣工之后，它将会超过新加坡的“飞行者”和英国的“伦敦眼”，成为世界第一高的摩天轮，那么，坐在上面是不是就离星星最近呢？星星可以听见人心中的愿望，然后帮助人们来实现。记得很小的时候，老家的市中心公园游乐场里建了一个小小的“摩天轮”，小羊只上去过一次。小县城的景致尽收眼底，年幼的杨小羊对这次“奇异之旅”刻骨铭心。从那儿以后，她就总吵吵着坐摩天轮，爸爸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说：“等你长大了，到北京去，到国外去，坐全世界最高的摩天轮。”这是爸爸哄骗小孩子的美妙谎言，杨小羊却对此刻骨铭心，信以为真。传说，摩天轮的每个盒子里都装满了幸福，当人们仰望摩天轮的时候，就是在仰望幸福。幸福有多高，摩天轮就有多高。当我们渴望得到幸福但幸福又迟迟没有到来的时候，试着坐上摩天轮，等待它慢慢升高，直到最顶端，俯视所看到的一切。 然而，现在的杨小羊，只能坐着公交车，在尚未竣工的摩天轮脚下做一个匆匆过客。她只能遥望，无穷无尽的遥望，无边无际的遥望。幸福其实和摩天轮是一样的，转啊转啊，一圈又一圈的来来去去，没有停留，但是总是会义无反顾的回来，没有意外，也没有停歇。兜兜转转之间，有些人会放弃，有些人会坚持，他们在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挣扎着，希望这孤单的寻梦之旅快些接近幸福的终点。 （2）事情往往是天不遂人愿，杨小羊的激情是燃烧起来了，周敏那边却“烤糊”了。由于这次面试实在是强手如林，周敏在最后的PK中被淘汰下来。好在周敏心理素质不错，稍稍沮丧了一阵子，很快就乐观起来。她没有时间难受，必须马上赶回上海，还有好几轮其他公司的面试等她呢。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杨小羊猫在自己的宿舍里，对着镜子怪叫了起来。世界500强的豪华阵容极大地刺激了杨小羊的斗志，她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龇牙咧嘴：“杨小羊，你一定要进一个拥有豪华阵容的大公司，即便不是500强，也要足够强，再也不能窝窝囊囊怨天怨地了！”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这话没错，当黎明广告公司的宣讲会通知挂到学校就业指导网站上的时候，杨小羊的心头一震，她立马想起了这句话，隐隐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黎明广告公司在业界小有名气，很多学设计的学生觉得，如果不能进到4A公司，进“黎明”就已经非常满足了。看这次公司招聘的架势就知道了：宣讲会的地点选在北京大学，除了特殊情况之外，应聘者投递简历的基本资格是文史专业硕士。这里的特殊情况是指，有广告公司一年以上工作经验，且有比较成功的文案作品。按照师姐给自己讲过的“项目分析法”，小样在纸上逐条分析自己获得这个“项目”的可能性。按照她以前的思路，她既不是硕士也没有广告公司的工作经验，她会很“自觉”地放弃，连宣讲会都不去参加。但是现在的杨小羊可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了，她觉得自己脸皮“厚”了，决心更大了，她坚信“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老前辈语录，一旦盯上“猎物”，就要穷追不舍，将其捕获！小羊仔细研究了一下黎明广告公司的招聘启事，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要“文史”专业而不要美术设计专业？为什么必须是硕士？小羊在这两个一反常态的要求中大胆地推断出一个信息：公司有大举措、大项目，需要高学历的人才上岗执行。至于项目的性质，虽然也是跟设计相关，但肯定更侧重资料搜集整理和文字整合上面。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小羊还是有希望争取一下的。于是，小羊打开电脑，重新开始为自己设计简历。大三的时候，她曾经到设计学院跨学科选修过“广告创意”和“文案写作”的相关课程，两门课的设计作业还得了不错的成绩。她把这一项重点描述了一番，强调自己对广告文案的制作有一定的功底。她把自己在大学期间发表过的文章做了比较系统的介绍，证明自己的文字功夫。在大学的前三年里，她一直在学校的团委宣传部任职，参加过很多联欢会、文艺演出及文娱活动的组织宣传工作，小羊把这一点也做了重点说明，以此印证自己的“宣传”能力。最后，她还特别强调了之前两次“行政工作”经历。当然，她没有提到猥琐老板的性骚扰，更没有提及大公司意外的裁员让自己失业，而是避重就轻，着重突显自己很强的“执行能力”，可以把领导交代的任务完好地完成。这份简历的针对性极强。小羊仔细回忆张叔叔和高雅师姐给自己传授过的简历制作秘籍，觉得已经充分运用到里面了。对了，还有照片！小羊看看自己以前的照片，虽然也挺好看，但是略微显得严肃了些。如果是广告公司招人，他们是不是希望看到一张朝气蓬勃、生动灿烂的脸呢？想到这里，杨小羊一溜烟跑到学校门口的小照相馆里，又特意照了一张标准照。小羊已经好几次跑到这家照相馆了，有一次是自己照，更多是陪同学照，老板已经记住了这个整天笑眯眯的“小白杨”。这次看她一个人跑过来，老板就问：“小美女，又要做简历了？” “您算是说对了！”小羊显得特有精神，“老板，您这次一定得给我照得好看点儿啊，我能不能找到饭碗就靠您这咔嚓一声快门了！” 老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口咬定没问题。镜头里的杨小羊扎着马尾辫，活力四射，笑意盈盈，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信心，又有呼之欲出的灵气。自恋的杨小羊提前高兴起来了。宣讲会的日子到了。虽然招聘启事上的条件那么高，还是有很多人跑过来“见世面”。光是传媒专业的学生估计都有几百号，人民大学、传媒大学等名牌大学的学生证被天之骄子们捏在手里，耀武扬威地在杨小羊面前跳跃。还有些人夸张地搬来了自己的创意作品，展板啊模型什么的，似乎比招聘方的场面还壮观。杨小羊捏着自己单薄的两页简历，包里装着非名牌大学的学生证，心里装着十五通水——七上八下。宣讲会的地点是一间可以容纳三百人的阶梯教室，小羊一脚迈进去就感受到了铺面而来的“火爆”。她比开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可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了，黑压压一片，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彼此交流感受，嗡嗡的人声听上去就像一群蜜蜂在开会。小羊多了个心眼儿，没有急着去找座位，而是在前面展台的地方好奇地钻来钻去，看个究竟。真不愧是广告公司，招聘的时候也不忘记给自己做广告，招聘海报做得超级豪华，挂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足以使人对其产生向往。招聘海报上用了很大篇幅介绍公司的情况，包括公司老总早期创业的故事、十年来公司的发展轨迹以及重大业绩、界内口碑等等。当然，这些杨小羊早都已经在网上查到了，这几天她一直都在认真为这次宣讲会做准备，几乎把公司的发展史背了个滚瓜烂熟。时间到了，宣讲会开始了。黎明广告公司总共来了五个人。每个人都挂着胸牌。小羊眯起眼睛，把他们的职务和名字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她一边认真听一个叫罗浩的人用投影介绍公司状况，一边飞速转动脑筋，思考如何实现自己的“自我推销项目”。天晓得，这阶梯教室里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藏着几百个硕士和博士？不紧张，那是骗人。 （3） 手机里传来王菲的歌声，将杨小羊从记忆中拉回，她接通了电话：“喂，姐姐，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在美国还好吧！” 中午时分，秋老虎蠢蠢欲动。临街的星巴克里，两位衣着近似的美女，在靠窗的位子坐下，聊起了近况。乍一看，难免会误以为两人是双胞胎。身高差不多，身材近似，都是一样的职业发髻，略显暗红的发色，一黑一白的宝姿女装。只是细节上有所区别：一个左手无名指戴了婚戒，耳垂上是一对钻石耳钉；另一个左手戴着尾戒，耳垂上是两枚银色耳钉。 “什么时候回北京的，也不提前跟妹妹说一声，好给你接风。”杨小羊笑容满面。 “哎，来不及嘛，事特多。”高雅喝了一口Cappuccino。 “是呀，你现在是美国公司的CEO了，能不忙吗？” “少贫了，说白了，就是一大管家，操心的活。听陈曦说，你的案子又帮公司拿了一大单生意，连我都要佩服你了。刚入广告行半年不到，就在业内名声大震，你的蹿升速度简直是比Usain Bolt都快。” “还不是由于您和老陈同志的谆谆教诲。说真的，姐姐，有空一定要回北京看我呀！”杨小羊装作眼泪汪汪的样子。 “妹妹，你怎么就不会说，努力升职到国外总部跟我汇合呢？你的公司总部也在纽约。” “我会努力的。不过，”杨小羊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喜欢北京，美国的月亮也不见得比中国的圆呀，他们的奥运金牌还没有咱们多呢！” “臭丫头，少撒谎了！”看穿杨小羊的心事，对高雅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你在这里是为了‘迎接那一个陈曦，开放怀抱等他’。” “你这次回北京打算呆多长时间？”杨小羊迅速地岔开话题。 “别打岔，你心里有鬼了，是不是，哈哈……不难为你了，缘份和事业一样，也是靠自己争取的。这个城市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一分钟，都会淘汰掉一些人。就像你耳边的这首歌唱的。”高雅似乎沉浸在音乐中，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杨小羊聆听星巴克的背景音乐，发现竟然是她最爱听的蔡健雅的歌：“我的青春，也不是没伤痕，是明白爱是信仰的延伸；人的一生，有几道旋转门，转到了最后真心的就不分；有过竞争，有过牺牲，被爱筛选过程；学会认真，学会忠诚，适者才能生存；懂得永恒，得要我们，进化成更好的人……” “姐姐，谢谢你！” “好了，我该走了，不用送我，”高雅最后说了一句，“别忘了，有可能，多提携曾经像你一样的小师妹呀？” “我会的。”杨小羊望着高雅的身影从眼前消失，视线开始有点模糊。 醉人的午后，温暖的阳光把CBD的写字楼涂上了一层安逸的气息。只是写字楼里面，依旧还是分秒必争的紧张氛围。这是各路精英的卧虎藏龙之地，在惊心动魄、硝烟弥漫的竞争背后，总有那么一种挡不住的成功诱惑，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四面而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