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第一卷 凤冠霞帔宫帷深
第二卷 宫阙风云生死契
第三卷 听雨歌锋芒初露
第四卷 一尊凰滟行深宫
第五卷 朝阳霞飞云鬓折
第六卷 宫宴澜醉里望月
第七卷 烛尽香残梦初醒
第八卷 珠帘不卷羁凰怨
第九卷 云屏不暖瘗香骨
第十卷 天外飞仙云髻坠
第十一卷 梦魂飞断风雨摇
第十二卷 独守空闺锦衾寒
第十三卷 相许一生春欲晚
第十四卷 嗤魇浅浅朱辰绽
第十五卷 宫阙风云笑尘寰
第十六卷 风声鹤唳凤钗垂
第十七卷 泪无痕尘埃落定
第十八卷 凤死凰殇两茫茫
第一卷 凤冠霞帔宫帷深
天曜十年，今上第三任皇后薨逝，南靖大将军府长女李氏十四岁入宫为后，迄今三载没得一子，与前两位皇后一样芳华正茂却早早辞世，世人惋叹的同时难免心中悒悒——韦太后将花名册上年龄适合的女子一一看过，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的人选，长长蔻丹戴着碧玉掐金丝的指套，远远二指，道：“就她吧。”
名不见经传的武陵郡太守郁诚越，小小的从五品官员却在册后的花名册上出现，携嫡女郁红泪入围，并幸运的当选，清苦了大半辈子，一朝成了皇亲国戚。然郁家上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明烛直照到天亮，太守夫妇对坐无眠，朝中臣相子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逃过了一劫。
翌日，太后懿旨送到府上，郁诚越跪地接旨，目光惶惶探过来，我微微垂下眸。
“武陵郡太守之女郁红泪有姿貌，工书琴，贤德昭昭，品行端正，特立为后，明日入宫。
——钦此”
一道尖细的嗓音徜扬着欢快、愉悦，太后懿旨龙恩浩荡，不容拒绝。
他以额触地，语声沉痛：“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在旁深深叩首，目光岑寂，此刻，我不是清尘，是红泪。
重金谢礼送走了宫中宣旨内侍，郁诚越走过来，亲手将我扶起：“清尘，你不会怪爹吧？其实宫里并不是像外面传言那样，皇上虽体弱，也不至于短命，朝中万事都有太后娘娘做主，你不用担心，只要为皇上诞下嫡皇子，也就算是光耀门楣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我低着头一语不发。
今上体弱多病，幼年患疾，十四岁登基后一直由韦太后执政，二十岁握了政权却因身体时常违和仍然事事大小都任由韦太后抉择，后宫诸多嫔妃，子嗣鲜少，惟一的一皇子却不是皇后嫡出，生母萧美人母凭子贵，一跃成为贵妃。
韦太后接连册封了三位短命的皇后娘娘，没有一位能产下皇子，不过三载便离奇死去，天下百姓谣言四起，一时间，母仪天下的后位成了块烫手的山芋，有毒似的，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太后娘娘无法，只得选用略次等人家的女儿为后，卑贱没有势力，无力反抗，便是我们郁家，而郁家，另有更为卑贱者。
娘别过脸去悄悄地抹眼泪。
大娘带着红泪从内室走出来，笑着道：“哭什么，奴才的女儿一朝成后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们家红泪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清尘，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啊！”
娘怯懦地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你少说两句吧！”一向温吞老实的郁诚越跺着脚喝道，当着家里众人出了丑，沈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反驳，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红泪一语不发立在身旁，她一直看着我，面带愁绪，像是有话要说。
我心中苦笑，十多年来爹爹终于肯为娘出头了，然而却是在我代替红泪入宫的前一天，对于娘来说，这份幸福好像来得晚了些，但是没关系，若以此为交换，他可以一辈子都对娘这么好的话，那么我愿意。
“娘，不要哭，您应该高兴啊，女儿做了皇后是何等荣贵，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母女了。”我掏出绣帕将娘脸上泪痕擦干。
娘抬眼看我，伤痛不已：“傻孩子，娘宁愿受一辈子苦也不愿让你冒这个险。”
我微笑不语，脸上笑容暗淡。
娘刚才说错了，这不是一次冒险，而是一场赌局，性命便是赌注，我别无选择，谁让我是庶出呢？
“清尘妹妹，对不起。”红泪走过来道，她脸上真的带着歉意。
我轻笑，转身与她对视，就算她真心道歉又能怎样呢？一句对不起并扳不回代嫁入宫的局面，爹爹与大娘也决不会怜悯我。
“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我别过脸去，语声平淡。
沈氏见我态度冷淡，拍案大怒，在旁叫嚣道：“别不识好歹，我家红泪诚心待你，你一个奴才的女儿居然也敢给她脸色看，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后娘娘了？”
外面的雪似乎下得大了些，能听见簌簌落下的声音，冰粒和着寒风贴着窗纱而过，发出沙沙声响，我冷笑，目光凌厉望向她：“鄙陋的家伙。”
我脸上笑意带着讽刺与不屑，十六年来第一次跳出内心的隐忍，我再也不用看她们脸色苟活，再也不用眼睁睁看着娘被大娘欺负，我那怯懦无能的爹爹……
冰冷眸锋划过她们脸上的仓皇与意外，我扶着娘转身离去。
大娘睦睁片刻，没想到一向柔弱温顺的我会出此狂言，她气得发抖，霍然起身追上来，破口大骂道：“夏兰心，我早知道你是存心的，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跟我抢男人，孽种就是孽种，就算当上了皇后也是奴才的女儿，你以为成了皇后的娘就可以名正言顺，跟我平起平坐了吗？别妄想了，清尘顶了我们红泪的名字入宫，最好是安分守己，今天当着老爷就敢对我这个做娘的出言不逊，别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也是如此，别人会说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教好，坏了我们郁家的名声事小，若丢了脑袋可就事大了！”
“娘，你少说两旬吧！”红泪小声劝道。
郁诚越也道：“少说两句吧，少说两句吧，是我们有愧于她们母女。”
不说还好，越是这样说，大娘越气恼，甩开他的手再次扬声骂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娘的眼泪簌簌落下，连一句争辩都没有。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的安慰，给她力量。
已经记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常常握着娘的手，在她被欺负、被侮辱的时候……
我的娘，这个苦命的女人，别人口中卑贱的奴才，原是大娘陪嫁过来的丫鬟，十七年前的中秋之夜，沈氏身怀六甲，临盆前夕，我的父亲，那个道貌岸然的君子，他强暴了我娘，醉梦里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保护不了她，十多年来娘一直在众人厌弃的目光中生活，徒有偏房的虚名，连家里最低等的奴仆都敢欺负她，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的大娘，还有我那软弱的爹爹。
“走吧！”我拉着娘离开，身后的叫骂声越来越遥远、模糊，可是我心中愈来愈痛，不能呼吸。
“兰心，清尘……”爹呼唤我们的声音仿佛是从前世传来，娘回首流连，我听不清。
大雪覆盖苍穹，桌子上吉服整整齐齐叠放，深红耀目，飞凤翔鸾的图案跃然锦上，六屏宝冠垂下精致的流苏，和着烛光摇曳纷呈，屋子里水溻溻一道足印蜿蜒至床边，脚上踏的一双绣履湿透，朱幔分挂两边，我缩在角落里哭泣。
然而，我干涸的眸中渗不出泪水，惟有一颗心茫然而疼痛，明日，便是成婚之日，前方的路究竟怎样崎岖与坎坷？我不知道，我抱着赴死的决心前往深宫，只希望换回娘名正言顺的地位。
年少轻狂也好，一念之差也好，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婚之日
当我戴上皇后宝冠的那一刻，内心荒寂如林。
外面吉乐声如雷震耳，人声嘲杂，盖头缓缓落下后，内庭命妇搀扶着我缓缓走过回廊，曲桥下不是一池春水，而是百里冰川，望进我眼中的全是一片深红，火红色泽暖不热心底冰冷，此时，世人是在嘲笑我？还是在怜悯我？抑或是……待我三载之后猝殁于静室，还是更短？
两旁宫人沿路洒下细碎的金色彩纸，红毯上鸾驾缓缓移动，前往正堂。
郁诚越与沈氏端坐堂上，两人显得十分紧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左右宫人、内侍垂首而立，宝扇簇拥下，他才开始觉得自己已经真的变成了国丈大人，激动不已，不时向外翘望，坐立难安，手中玉如意都被他在掌心攥出了汗。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长长的宣到声，一抹红色身影在命妇的小心护送下踏进厅内，吉乐声适时地停下，满堂寂然。
内庭宫人站在一侧，高声道：“请国丈大人觐婚词、奉如意……”
郁诚越磕磕巴巴地将早已准备好的祝婚词说了一遍：“愿君与主鸾瑟齐鸣……天作永合。”
他走下来，将一根系了红色同心结的碧玉如意交到我手中，我缓缓抬首，语声清冷地道：“保重……”
简单二字之后便不再说话，左右命妇有些诧异地看着我，礼仪之词她们早已反复教授过我，然而，堂上高坐的父母都与我那么陌生，我叫不出那声爹爹，也不愿叫大娘做娘。
郁诚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退到一旁。
沈氏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她脸上摆着僵硬牵强的笑，此刻，那笑容里又出现了一丝冰冷与咬牙切齿。
我无暇理会他们，隔着喜纱四下寻找娘的声音，哪怕是哭声也好。
现在，我的娘一定站在旁边最角落的位置，苦苦望着我。
我怎会不懂得她的痛呢？这世上，她只有我一个亲人——骨肉至亲，却还不得不代嫁深宫，生死未卜，她一定很心痛。
“吉时到……”
……
